言简

Chapter 7

这是间店面不大的小铺，五张桌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。来这里吃饭的人，都是附近上班的低级白领，或者是大学城的学生。

“以前来过这吗？”

伊万说这话的时候，王耀正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滋滋作响的五花肉。

“您点的梅花肉。”系着鼠灰色围裙的老板娘和蔼的朝王耀点点头，“麻烦挪下盘子。”

王耀熟练的把葱段和鸡心全都倒在烤炉上，将空出来的盘子交给老板娘。

“谢谢。”老板娘再次朝王耀微笑着点点头。

她是个朝鲜人，四年前来到这，嫁给了开烤肉店的韩国老板。王耀记得这位太太，不过这位太太并不记得他。王耀上学的时候比现在过得还苦，他没闲钱下馆子，街头摊都不信。认真说起来，他也只有和契尔年科教授在一起的时候，才过了段挺舒心的日子。

“你吃烤大肠吗？”王耀用夹子整整齐齐的将肉，鸡心还有其他食材，整整齐齐的在炉子上码好。

伊万拿起筷子，夹起一块表皮焦黄的牛肠，沾沾小碟里的芥末，毫不犹豫的扔进嘴里。这种程度的爽快对一个白人来说，还是挺少见。

“你怎么知道这的？”王耀说。

“以前在这面上学。”伊万说，他抿了口烧酒，熟练地动作让王耀觉得新鲜。

“鲁塔医学院？”王耀挑眉，身后那桌大学生已经开始闹起来了，互相逼着喝烧酒唱歌。

“嗯。”伊万舔舔嘴唇，又夹起一块辣酱猪蹄。

“哇哦，那可要不少钱。”王耀摇摇头，“贷款还是？”

“我父母掏的钱。”伊万说，他职业病似的从王耀手里拿过剪刀，均匀的把肥肠又剪了一遍。

“真幸运。”王耀朝伊万举起酒瓶。

“那你父母是什么样的？”伊万问。

“比你的差远了。”王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。

“能有多差？”伊万问，“所有的父母不都很差劲吗。”

“说真的？”王耀笑了下，“如果我有你那样能尽职尽责能给我抚养到成年的父母，我做梦都会笑醒。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，就说明你父母给你喂养的太饱了。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学生背负着一辈子都还不起巨额贷款吗？”

“如果当父母只要掏钱就好，那养育子女和养猪有什么区别。”，伊万说，“你也负债？”

“不，我被学校开除了。”王耀笑着说，“没那个烦恼。”

“你喜欢熟女？”伊万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。

“什么？”王耀蹙眉。

“你一直盯着那个老板娘看。”伊万用筷子尖杵住盘子，蓝紫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王耀，像是要在他脑袋上开一个洞。

“你这么问会显得你特别没礼貌知道吗。”王耀舔舔嘴唇，“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鬼想法？”

“不是就算了。”伊万憋住气，将一整杯烧酒就灌下肚子。

“你听过有关于我的事。”王耀盯住伊万的脸，似笑非笑的说，“为什么这么感兴趣？暗恋我吗？”

“你就当我是暗恋你吧。”

餐厅里的学生没完没了乱哄哄的闹，背景音乐是一首挺吵人的烂俗韩国爱情歌。女歌手深情款款的在音响里不停地撒拉黑，仿佛永远没有结束。王耀说不清自己对伊万的感觉，但从他阻拦斯科特那瞬间，王耀就隐约对伊万产生了些不可名状的好感。这种好感，他可能死都不会表现出来，可这并不妨碍王耀对伊万笑。

王耀对伊万笑，烧酒让他的脸颊看上去红彤彤的，“f''kyou。”

伊万安静的看了会王耀的脸，然后用很奇怪的声音笑出了声，再然后他就彻底放声大笑出来，仿佛眼前的王耀是个最好笑的笑话。他身后的学生都忍不住侧目，他们从没见过像伊万这么体面的人，在这种破烂小店里笑得这么疯。

王耀那个时候很失望，如果他再诚实些，他就会承认他那个时候轻微的被伊万伤害到了。失败的求爱是一场对自信小规模核爆打击，无论告白与否，大家都会为了不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而感到难过。

“笑什么？”王耀问，他看上去很镇定，仿佛刚才根本就是随口一问。

“没什么。”伊万摸摸自己笑出的眼泪，“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是一出喜剧。”

“fuck you。”王耀重复，真心实意的那种。

“是的，fuck me。”伊万收敛起笑容，他看向王耀，“给你个建议，别这么轻易就喜欢上我，我比你想的可操蛋多了。”

“喜欢你？”王耀笑笑，“你真看得起自己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伊万点点头，“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？”

“女人。”王耀说，其实他两边都不讨厌，不过他不想再让伊万握住把柄。

“我猜也是。”伊万咬住烤熟的牛心肉，“女人总是富有母性又爱心泛滥，很好的交往对象——”

“你到底想问什么？”王耀舔舔嘴唇。

“你现在有女朋友吗？”伊万鼓着腮帮子，嘴里面塞满了生菜。

“没有。”

“哦，那你有固定的伴侣吗？”伊万看起来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饮食，他不停地往嘴里塞烤熟的动物内脏，不是为了填饱肚子，而是为了享受被食物填满嘴巴的快感。

“没有。”王耀认为伊万是个没有界限的人。

“那你怎么排解。”

“打手枪。”王耀忍不住反问，“那你呢？”

“吃东西。”伊万说，“我把性欲转化为食欲。”

“你是说你没有能力。”王耀停顿了下。

“性让我恶心。”伊万说，“不过你也可以这么说，我在精神上把自己阉割了。”

“你没交过女朋友？”瞧瞧这回是谁没礼貌了？

“我喜欢柏拉图式的恋爱关系。”伊万说，“不过很明显，大部分女孩接触我是为了性。”

王耀低头偷笑了下，伊万毫无疑问是个怪人。

“你很享受性吗？”伊万把嘴里东西咽下去，强迫自己放下筷子。

“说不上讨厌。”王耀回答。

“那就是不那么喜欢？”伊万问，“为什么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王耀笑了下，“性很好，但没有性也很好。”

“那你看着我会产生感觉吗？”伊万问。

“不会。”王耀斩钉截铁的回答。

“你是个冷淡的人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

“不。”伊万交握拳头，抵住鼻尖说，“你撒谎。”

*

濠镜看到了那个拥抱，他哥哥和邻居那个拥抱。

那个俄罗斯男人很用力的环住王耀的肩，然后垂下头在王耀耳边嘱咐了什么。他们从走廊走进来，用几句拙劣的谎言打发了警察。王濠镜不相信自己的哥哥在外面喝醉的谎话，他从不允许自己失去意识，所以他在说谎。

为什么？因为这个俄罗斯人吗？他胁迫哥哥吗？王耀的脸上留着拳印和淤青，那位警官也看到了，但他很想早点结案，所以他只是嘱咐了几句要小心之类的屁话，就夹着满脑子的墨西哥卷兴高采烈的离开了。

濠镜没有对伊万表示感谢。勇洙倒是没什么心眼的拉住伊万的手，很高兴地说起来，“大哥谢谢你，我还说你要是看到王耀就给我打电话，没想到你直接把他带回来了，真是谢谢你啊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——”

“没什么。”伊万不着痕迹的推开勇洙的手，仿佛只是推迟过分热情的感谢。

“说什么呢大哥。”勇洙咧开嘴，露出一口白牙，“你帮我们把兄弟找回来，这份情我可欠大了，说什么也要感谢你的，这样吧，你以后去韩国街玩，只要报我任勇洙的大名——”

伊万没心思在听勇洙的废话，他盯住王濠镜的脸，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不动声色的流露出如此大的恨意。

“你先走吧。”王耀说。

伊万的目光落回到王耀的脸上，不知道王耀在他弟弟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这么苦大仇深，这么强的自尊算不服输还是心胸狭隘？这有什么可爱的？

“你还有事吗？”王耀问。

伊万回过神，朝王耀挥挥手就算是告别。

“大哥真是好人。”任勇洙恋恋不舍的朝伊万挥挥手。

“得了吧。”濠镜瞥了眼任勇洙，“你看有钱人都是好人。”

“说什么呢？”任勇洙啧舌，“你这死孩子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！刚才我就没好意思说你，人家都帮你把你哥找回来了，你怎么就不能给个好脸？你当全天下人都喜欢你啊，你就这么不懂礼貌，你看以后谁还能帮你——”

“反正用不着他帮。”濠镜沉着脸，反倒显得勇洙不够沉稳，不像个大人。

“你还学会犟嘴了？”任勇洙按住自己的胸口，一副被儿子气到心肌梗塞的模样，“你再给我重复一遍！”

“濠镜回房间去。”王耀挺怕任勇洙背过气过去的。

濠镜没搭理他哥哥，他看起来对王耀也有些不满，不过他还顾忌王耀的颜面，所以他什么都没说，而憋着一肚子火走回卧室，然后很重的摔了下门。

“他，他，他什么意思？”任勇洙指着王濠镜的房门，“这你都不管管！王耀你就这么教育你弟弟？这以后他可怎么走上社会？他这可是要把自己的路都他妈用水泥墩子堵死了啊！”

“嘘。”王耀在嘴巴前竖起食指，对勇洙用唇语说，“别理他，和我生气呢。”

“和你？”勇洙说，“王耀，我虽然傻，但我可不瞎，你少护犊子，他这明明是跟我。”

王耀一向就挺头疼勇洙的情商，这个世界上唯二能让他无语的人，一个是他一手带大，动动不动就耍小孩脾气的弟弟，一个是就是这位20岁还单纯的像个少年的任勇洙。王耀最怕的就是让激动的勇洙和生闷气的濠镜碰到一块，不战个八百回合，你就不知道王濠镜和任勇洙这两个活宝有多气人。

“王濠镜！你给我出来说清楚——”

王耀扶额，然后拿起手里作响的电话，是基尔伯特。

“喂。”王耀说，“对不起，刚才我——”

“行，我知道你没事就行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你给我发完短信，勇洙就直接给我来电话了，你用的这新号是谁的？”

“别人的。”王耀说，“我的手机丢了，借的领居的。”

“邻居？”基尔伯特说，“我靠，那哥看着和邪恶版的冰雪女王似的，我都不敢和他多说话。”

“你现在在哪？”王耀问。

“我在医院呢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你没事吧？你没事过来和任勇洙看看我。”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说来话长啊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有个疯女人，用高跟鞋把我脑子开瓢了。”

“严重吗？”

“还行吧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就是有点晕。”

“哪来的疯女人？”王耀蹙起眉头，“精神病吗？你在哪碰到的？她家人呢？医生呢？怎么这么不负责。”
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我怀疑她是间歇性的，你知道吗，就她还是模特呢。”

“模特？”

“不敢信吧。”基尔伯特压低声音，“我今天去找熟人帮忙，正好等电梯的时候遇见这疯女人了，知道吗，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一高跟鞋，那后跟和菜刀似的，啧啧啧，要不是我身手好，脑袋都得留那——”

“她凭什么打你？”王耀问。

“谁知道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可能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吧。”

“长得漂亮就可以乱打人？”

“要不说我命苦呢。”基尔伯特说，“行了，算我自己踩狗屎了——”

“你等着。”王耀说，“我这就过去。”

“基尔伯特？”任勇洙一双水汪汪的小狗眼正和王耀贴了个正着，“他又怎么了？什么女疯子。”

“他被人打了。”王耀说，“咱俩现在就去。”

“我操，什么情况？”任勇洙随手捞起王耀家的晾衣杆，“怎么还就可这咱哥们欺负，走，咱俩现在就去会会他们。”

濠镜隔着门听到王耀要和任勇洙去打架。他握紧拳头，使劲劝自己不要冲出去，他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王耀，他哥哥必须和他说清楚，他这两天到底去哪了，隔壁那个俄罗斯家伙又是怎么回事？满脸的伤？当他是瞎子吗！

“一个女的。”王耀瞥了眼勇洙，“脑子不正常。”

“疯子？”

“女疯子。”

“被控制住没？”

“应该控制住了吧。”

“那也得带上。”任勇洙攥紧晾衣杆，义正言辞的对王耀说，“防身！”